【06h/叶张】角
1
“真的不疼吗？”
张新杰合上百叶窗回来，借着吊灯的光线，又锲而不舍地抓住了叶修的右手——————一只常年与钢琴打交道的手，指甲修得很圆润，几乎只有很少的月牙白边，是为了避免滑键，因为线条过于明朗流畅，骨节显得稍微突出。因为光源的缘由，他皮肤看上去并不青白。稀疏的主血管透过薄层的皮肤透过来，这让它看起来清澈又富有结构。
而惊人的是，在腕骨关节的头状骨上方皮肤上，一支暗红色质地坚硬的角，冲出薄脆的皮肤，和手背夹成一道锐角，以仿佛袖箭的姿态长出约莫一根手指的长度。
”我是不弹琴了，但你也不至于这么报复啊。”叶修往回抽了一次手，没能成功，只好威胁道，“再掰真断了啊。“
”多久了？“
“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时候开始的，两三个月了吧。”
这当口叶修终于拿回自己的右手，不太在意地转了转手腕。
”一个月前你在蔽野告别演奏会的时候呢？“
”那时候有这么长吧。“他说着比了约摸五厘米的长短，“也不是疼，只是手运动起来不方便，而且偶尔会挂到谱架。”
“伤口的地方呢？”
“那时候就结痂了。”叶修笑着把手机划开，点开备忘录往下拉了一段，然后递给张新杰，“我那时候还发了动态呢，你看。”
照片里是一只长着角的手，还很钝，远不如现在锋利，但是那角十分光滑，是血珀的颜色。
张新杰顺了顺眼前的头发，凑过去看了一眼，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，居然还夸奖了一句，”很好看。“他顿了一下，站起来看了看厨房里的库存，似乎准备换一个话题，”我来做个脆皮烤乳猪吧。“
2
张新杰是个厨师。
他可以加很多前缀，但是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很少说得太详细，他一般用那种平和的音调，四平八稳地介绍，我是霸图的主厨。这骄傲自在其中了。
叶修是个弹钢琴的。
出道的契机是他在学园祭里拿了个优胜，学校要做纪念，就出成了DVD，在学校录音棚里写了首曲子，被人花200块钱买走了。后来写了第二首，一下子就卖了三千多，写曲子写出名堂之后开了一场个人演奏会，完全就量变产生质变了。
叶修在青岛开巡演的时候，庆功宴就选在了霸图。演奏会结束的时候是十点多，他从休息室换好衣服出来，三辆车拉着他的私人乐团去了霸图。
3
霸图这种风致别样的餐厅包给叶修他们，说不上是合适还是不合适。哪天晚上的服务生都让张新杰提早赶回家了，就留了两个帮厨和他本人盯着庆功宴，客人点什么就做什么。
上完主菜，照理张新杰就没什么事可忙了，他正准备回后厨看看库存，一转身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，抬头一对眼神，是个血色鲜丽的小姑娘。穿着纯黑的长裙，妆都卸了，可是头发还没放下来，一簇一簇左右纠缠地绾在后脑勺上，耳朵后面各垂下两撮发量不一的发丝，像是蹦蹦跳跳之后弄散了的。
“有度数低点儿的酒没？”那个小姑娘叫苏沐橙。
“有的，要什么酒？“张新杰转过身来正脸对着她。
对方正准备答，又凑过来一个小伙，看面色喝的已经三分醉了。”苏妹子，上个白的！“
张新杰犹豫了一下，看了看被喊成苏妹子的小姑娘，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后厨。他估计着苏沐橙的酒量开了一瓶38度的朗姆酒，夹了两块硬冰放在桶里又回到厅里。
气氛比刚刚自己离开时热烈了不止一点儿，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他是认识的，叫叶修。说是认识，其实勉强算在海报上看到过，只知道他是来做钢琴巡演的，其他的就不了解了。
这会儿方锐看见张新杰拎着小铁桶出来了就往这边儿招呼，叶修也抬头看着他。那双眼睛湿漉漉的，又狭长又带着笑，看着他走到吧台后面就冲他点了下头，头顶的黄蓝色的灯光映在他眼睛里，就随着他这一点头，突然消失又出现。
“罚你几杯合适啊老叶？“
“这样儿，不难为他，七杯怎么样，一人罚一杯。”
“够狠啊。”
“没法混了，每次跟他上台比我毕业考试还紧张。”
然后是一阵笑声，苏沐橙附和进来。“从V3开始的吧？”
”还是苏妹子稳准狠啊，下回灯光一灭就拿弓子削他。“
原来是要给他喝的啊。张新杰拿布擦了擦瓶颈上的水珠，听着他们笑着抱怨，轻轻晃了晃瓶子把瓶盖打开了。他开瓶盖的动作把一群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，于是开始七嘴八舌地提议上酒。叶修也在笑，是没有一点儿醉却朦朦胧胧的笑。
“手下留情啊，我可喝不了酒。”叶修磕了磕烟灰跟张新杰说。
…
4
”所以那次是因为什么？“张新杰把剃好骨的乳猪盘子放到叶修面前的空操作台上抬头问道。
”什么？“叶修楞了一下，随即反应过来，”哦，方锐他们抱怨很久了，说我上台弹得时候和改总谱的时候敲定的节奏不一样，渐快的时候要跟上钢琴很不容易，渐慢的时候收不住也很麻烦。还有不听伴奏。其实那场是舞台的原因，我只能听见沐橙的声音。“
张新杰点了点头，滚了两颗红洋葱，抬头发现叶修还在翻他的备忘录。开始低头把把洋葱切成细小的洋葱丁，开口问道，“看什么呢？”
“东京国立的那场巡演，还记得吗？”
“记得。”竖刀切完，他熟练地把洋葱转了九十度，开始切横刀。“闭眼，切洋葱呢。”
那场巡演是张新杰在庆功宴上认识了叶修之后不到一年的事情。
一年时间叶修频繁地在青岛停留。庆功宴的转天，叶修一个人又去了张新杰的餐厅。他是没什么事想去转转，顺便道个谢。因为那天张新杰临时换酒调了一杯莫吉托，看上去有点儿危险，其实加了不少果汁和水，加上叶修十分默契地配合了一下，就躲过了一波酒精攻击。
白天时人很多，他怕打扰霸图的工作，于是没有进后厨，而是留下两张北京演出的门票就走了，后来张新杰一个人去看了演奏会，那儿以后他们就算是有了私交。
夏天六月份的时候，张新杰的父亲去世了，叶修忙着改一个总谱，只是从别人嘴里知道了消息，打电话过去询问的时候，张新杰已经从霸图拿到了一个月的带薪假期。他忙完父亲的后事，被正好在日本工作的朋友喊去散心，于是没有回青岛，从父亲的农场出来，就直接飞到了札幌。
在札幌张新杰延长了半个月的假期，花了很多时间和海豚待在一起。一起参加海豚疗法的是一个孤独症儿童，那段时间他烤的蜂蜜蛋糕总是很讨孩子喜欢。他们三个很少说话，指导员偶尔来给海豚训练，但是时间总是持续的很短，指导员走了之后，就又剩下他，那个孩子，还有他们的小海豚。
当然张新杰在札幌待过叶修是不知道的，没什么事的时候他们很少打电话，几乎只用电脑上的qq交谈。以至于叶修在东京七月巡演的时候，正好和张新杰回国的飞机打了擦边球。
在休息室等入场的时候，陈果正好刷到霸图的动态，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叶修。
“你看，张新杰前两天还在日本呢，刚回去。”
叶修接过手机，翻了翻，定位是“札幌市市立水族館イルカ治療中心”。
他伸手把烟按了，松开了领口第一颗扣子，就着手机就翻了下去，一共三条，最后一条附了一张照片，是张新杰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，仔细一看背景里有个虚化了的影子，是因为移动得太快了没有捕捉到清晰的轮廓，但是看得出是一只海豚，灰色的，因为有水，显得色温很高，张新杰的脸也像隔着一层水汽。从配字里看小男孩儿叫和孝，抱着张新杰的腰，很信任的表情。
叶修揪着心又往下翻了翻，就都是张新杰六月之前写的一些食物的心得和看自己演出的照片了。他想了想，切回主菜单，给张新杰拨了个电话。
张新杰接起来，带着疑问的语气叫了他的名字。
“后厨忙不忙啊？”
“我还没回去上班，假期还有两天呢。”
“那正好。”叶修低头看了看表，”晚饭吃了没？“
”正在做，三文鱼派和奶浓汤，刚好从札幌带了山蘑菇回来。“
“就带了点儿山蘑菇？那个叫什么，白色恋人？沐橙她们都打算买。“
张新杰听起来十分无奈，”那是北海道名产，不过你想吃的话在东京也买得到。“
叶修点了点头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，”你爸爸的农场我找到人接手了，你去谈吧，可以多坑他两笔。“
张新杰想了想，说了声谢谢。
他发现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一种沮丧，带着温柔的失落，随后传来不太明显的吸气声。叶修脸色有点儿紧张地站了起来，问了一句，”你去做海豚治疗了？你爸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？“
对面隔了一秒，又像很久。像是愣了一下，然后发出了极其浅显并且毫无深意的笑，“只是参加了。没有，我很好。”
叶修用脚勾到椅子，点了点头，又意识到对方看不到，“一会儿要公演了，”他顿了一下，“要听我的演奏会吗？”
张新杰奇怪，“没有听说这次有直播吧，我记得陈果说你同意没有给任何一家授权。”
“我们用原始的，蓝牙录音器。”叶修说。
…
5
“最后你卖了王杰希多少钱？”
“没有卖，我妈雇了人继续维持着，不像从前那么好了，但也还算富裕得。”张新杰把切好的洋葱和粘在刀背上的一起用手擦到案板上，铲起来放进透明的小碗里。”睁眼吧，切好了。“
”你妈不让卖了？“
”也不是，“他在锅里添了些蒜片儿和黄油，开了小火，然后把切好的洋葱倒了进去，直到完全化开的黄油开始冒出小小的气泡，”我爸其实一直想让我继承农场，到走的时候都这么拜托我，可我再霸图找到自己的位置了，就想了很多办法折中。“
虽然他说的轻轻巧巧。
锅里逐渐有香气冒了出来，叶修站起来，隔着老宽的桌子，腰都贴上了桌面，夹了一小片儿洋葱放进嘴里。“好吃啊。不枉我给你大老远拎这两颗洋葱回来。”
张新杰抓了小香叶和茴香籽抬头看了他一眼，一扬手不多不少地撒了薄薄一层的黑胡椒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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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还做个别的吗？“张新杰在湿毛巾上蹭了蹭手，”你想吃什么？“
他已经撸起了袖子，倒了小半盆面包糠在猪肉馅里，一整颗柠檬和一整只橙子对半切开，柑橘类果实的汁水被洒进肉馅里。在张新杰的专业领域里他向来一点儿自信都建立不起来，叶修看着他思考了一下试探性地问，”再添个牛肉面？“
张新杰拿着橙子皮在刨花用的削皮器上比划了两下，笑起来点评道，“少进厨房，毫无天赋。”
“你跟张佳乐应该联手，开个小餐厅，叫老张牛肉面。”叶修也不管张新杰是什么表情，继续沉浸在自己对于牛肉面的幻想里，”推门一进去，前面一个梳小辫儿的，后面一个戴眼镜的，‘老张牛肉面，您来碗什么？’这样。”
“你对西厨这个职业到底有多少误解？”张新杰剥了三根迷迭香，看上去很困惑。
“你也得想想我花了多长时间跟你解释为什么贝多芬不光写过钢琴谱。”
“我觉得牛肉面和脆皮乳猪完全不搭还属于人类的常识，”说着他在肉馅里浇了一些白兰地想，叶修还是一如既往的，舌头犀利，眼神温柔。
烤乳猪收尾，张新杰在猪皮内部和肉馅里都混了黑胡椒和盐进去，然后把肉馅填到了乳猪里，用绳子捆扎起来，涂上橄榄油放到摆满蔬菜的烤盘上，装进了烤箱。
叶修凑过来帮他把温度调到了140℃的时候顺带吻了他，或者，在吻他的时候顺带把温度调到了140℃，“圣诞快乐。”
7
张新杰半推半就，结束了吻之后脱下手套，从烹饪台下拿出了黑色的纸袋，“给你的圣诞礼物。”
叶修颇为意外地接过来打开袋子，是一副皮质手套，他活动了一下右手，然后试着戴上了它，在中指的指节上有一个特异剪出的十字豁口，正好把血珀颜色的角穿出去。影子像灯光透过红酒打在吧台黑色的桌面上的样子，他满意地收张了几次手指，角的位置皮质柔软，也不灌风。
”接下来有什么打算？“叶修正尝试把角从手套里退出来，张新杰忽然问道。
”帮你弹弹琴揽客呗，你可以打个广告，古典王子叶修驻店霸图，乐迷多到拆了你的前门。“
”他们可能没机会了。“张新杰也凑近了打量起手套，”跟你商量一下，我打算把青岛的店关了，在北京买套房子，跟我妈住的近一点儿，照顾起来也方便。“
”在北京？买房子？”叶修终于把视线从皮手套上拔出来了，“把我卖了也买不起吧？“
”我觉得把你卖了能买半个北京吧。“张新杰不慌不忙地倒了两杯红酒。
这次换叶修愣了。他低头点了根烟，想了想把脱了一半儿的手套又戴上了，这次是连着左手那只一起带上了，然后他站起来，竖起衣领就往外走。
张新杰红酒放下从烹饪台后面站了起来，”你去哪儿？“
”圣诞礼物，给你买房子去。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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备注：不一定没有后续，特别鸣谢鹦鹉厨房。
张新杰生日快乐。
